世上每3秒鐘就有1個人患上!4位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的「最後記憶」:忘記一切,唯獨不忘愛你

曾麗娟在QQ空間里發了很多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,此為其中一張,這是曾耀華40多歲時在廈門出差時的留影。澎湃新聞記者 李季 圖

出生於上世紀40年代的曾耀華是村裡少有的高中學歷,他當過大隊會計,還曾在村辦鑄造廠、紡織廠、節能燈廠、油漆廠等當幹部、當廠長,也曾養兔、養羊、賣冰棍,家底就是曾耀華這麼一點點攢下的。等到兒子長大成人時,曾耀華已經為他在上海虹口區購置了一套住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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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住不慣城裡,現在還是住在上海青浦區鄉下老家。這間院落是他1976年時蓋起來的,是村裡第一批二層小樓。9月16日,記者到訪時,兩個女兒正帶著曾耀華剝隱形眼鏡殼,乍一看,三個人好像一個家庭小作坊的生產流水線,其實,這是女兒們為他設計的康復訓練。

曾麗娟、曾慧娟姐妹倆帶父親分揀隱形眼鏡盒、做認知訓練,以延緩病情。澎湃新聞記者 李季 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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患病後,曾耀華出現了手抖的癥狀,一度拿不起筷子,眼看就要不能自理。小女兒曾慧娟(化名)想了一招,她跟領導商量后,把單位過期報廢的隱形眼鏡成批拉回家,帶爸爸做分揀訓練。她做第一道工,拆包裝;大姐做第二道工,倒眼鏡盒裡的水;爸爸是第三道工,把藍色的盒蓋和白色的盒體分裝在兩個大桶里。

兩姐妹就這麼陪著幹了半年多,一次要求他剝夠三大桶,要是爸爸「不聽話」了,小女兒就佯裝接手機:「廠長打電話了!」爸爸一聽,又抓緊上工。

就這麼練了半年多,爸爸的手抖竟然恢復了,現在還能出門挖野菜。

家人都說,小女兒曾慧娟是曾耀華最心疼的孩子。家裡管老大、老二都叫名字,只有管小女兒叫「妹妹」或「小阿妹」。記者問起妹妹小時候的事,曾耀華只重複說著一句,「小囡找不到了,急得不得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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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曾慧娟4歲的時候,哥哥帶著她偷偷去了鄰村的外婆家,趕著吃點心。爸爸找到天黑也沒見人,村裡人已經去河裡撈人。後來又聽人說,看到他們過了橋,往鄰村方向,這才想到是去了外婆家。

「弟弟小時候很皮的,老挨打。」大姐曾麗娟說,弟弟小時候上房揭瓦的事講也講不完。

可問起曾耀華兒子的事,他記得最清的是「背著他去上海看病。」四五歲時,弟弟得了哮喘,咳嗽得床都搖,已經走不了路了,村裡人都說「救不活了」,可曾耀華就一句「我不信」。

他自己翻看中醫書,找到一味冬蟲夏草,說對這個病好。他就背著兒子進城看中醫,問能不能給用這個葯,醫生很詫異,問他「你是做什麼的?怎麼知道這個?」曾耀華說自己就是農民,是從書里看來的。醫生看到有理有據,就給開了方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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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藥一吃就是幾年,爸爸不斷背著弟弟進城開藥,最後哮喘真的根治了,再沒犯過。

兩姐妹記得,那時為弟弟治病花了很多錢,家裡賣了縫紉機、自行車,拿來給弟弟買很貴的冬蟲夏草。可現在再問爸爸冬蟲夏草貴不貴?他已經說不清、記不得了。

現在,就連剛剛發生的事情,轉頭再問他,他也記不得了。有一次,曾耀華的剃鬚刀找不到了,後來家人發現被他放在了一個閑置的冰箱里。記憶倒錯、行為異常、愛發脾氣……阿爾茨海默病讓一向隱忍、要強的曾耀華變了個人。

兩個女兒只把他當孩子。大堂屋,成了這個家的「課後輔導班」。

小女兒在用撲克牌教爸爸算數,做認知訓練,以延緩病情。澎湃新聞記者 李季 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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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確診不久時,大女兒買來三四年級的課後習題「一課一練」,每天陪爸爸做數學題,鍛煉認知。後來,爸爸做不了太複雜的題目,又改成了算撲克牌。小女兒每次發兩張牌,讓爸爸口算加法、乘法,算不出,就掰著手指頭一點點教他。

為了有更多時間陪伴爸爸,讓記憶走得慢一點,小女兒今年1月提前退休,這樣就能每天回家帶爸爸訓練。姐妹倆一起或輪流,每天往返於鎮上和村裡,只為爸爸時刻有人陪——沒人陪他說話或遊戲的時候,爸爸就會歪著頭,昏昏欲睡。

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(FDA)官網的一段介紹顯示,隨著患病時間的推移,阿爾茨海默病的危害逐漸加重,患者會失去記憶和認知功能。在疾病晚期,患者無法進行對話或對環境做出反應。平均來說,患者在確診后的生存期為4到8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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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人生就這麼一次,能讓爸爸多活一年就算一年。」這是兩姐妹無言的約定。


唯獨放不下外孫女

余美蘭(化名)的兒女們想不明白,一向愛說愛笑的母親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沉默寡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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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十年前,余美蘭曾得了一次輕度腦梗。「病可能是腦梗前就有了,她的老同事那時就覺得她有點不一樣。」二姐楊雪(化名)回憶。余美蘭開始不太願意和人說話,精力不濟容易困,家務也是老伴兒做得多。「我平時和她說話她也嫌煩覺得吵。」

2019年,兒子從國外回來探親,余美蘭很開心,但是沒像往常那樣早早收拾床鋪迎接兒子回家。「大兒子走後她特別依賴我,要我一直陪著。那時候我們還開玩笑說她是『老年痴獃』,沒想到說著說著就成了真的。」楊雪說。

楊雪意識到了余美蘭的「不正常」,「我接她到我家小住,她要回去,我騙她說家門口修路沒辦法回家。連我自己都覺得謊話編得不像,她也相信了。」

2019年夏天,84歲的余美蘭被送往大女兒所在的江蘇南通大學附屬醫院檢查,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。回來后余美蘭經常嗜睡無力,異常沉默,吃藥也不見效。當年冬天,楊雪又帶她來到了南京腦科醫院。「腦科醫院的醫生問她『家在哪裡』,她回答的並不是我們往常居住的江蘇建湖的縣城,而是我們多年沒去過的老家走馬溝。」

從醫院回來后,余美蘭的記憶下降得厲害。剛確診的2019年,余美蘭想去燒飯,卻把電飯鍋端到了煤氣灶上,把電飯鍋整個燒壞了。「原本是一個愛聊天的老奶奶,慢慢變得不再和人交流,經常要睡覺休息。」

因為媽媽的病,楊雪買了阿爾茨海默病相關的書籍學習,又加入了韓瓔教授的患者家屬群。「知道了有效陪伴的重要性,慢慢陪著她,多活動,多交流,多學習,她的病情有點緩解,語言表達好多了,情緒也變好些了。」

余美蘭翻看老照片。

余美蘭開始和走向乾癟萎縮的大腦拉扯。她的行動能力開始降低,但是心裡彷彿沒有完全接受這個事實。「有的時候和她去超市,明明走得氣喘吁吁,還是說她沒事。」余美蘭每天都要洗澡。她已經不會打開熱水,還是會按時脫衣服走到衛生間,有一次自己打開了冷水。她還經常會告訴女兒,「今天是我自己洗的。」

「一開始聽說媽媽的病是不可逆的,最後還會失去自理能力,我覺得壓力好大。」原本通情達理關心體貼的媽媽,變得暴躁而不可理喻,照顧她的同時還要忍受各種脾氣和抵抗,今年59歲的楊雪也曾感受到沮喪無力。

2012年,世界衛生組織的一份報告曾指出:當一個家庭成員被診斷患有痴獃后,其照護服務提供者很容易成為第二個病人。

對於患病老人的家庭來說,阿爾茨海默病帶來的同樣是不能承受之重,既要像看護孩子一樣照顧阿爾茨海默病患者,又要承受逐漸被親人遺忘的痛苦。

余美蘭和老伴兒在剝青豆。

余美蘭患病以來,從早到晚,老伴兒和她形影不離。「爸爸一眼看不到我媽媽就會到處找。一天夜裡,他醒來看不到我媽媽,就爬到樓上去找。因為髖關節骨折,他平時從不爬樓,走路都是用輪椅推著。不知道那天他是怎麼艱難地爬到樓上的,看到媽媽在我白天待的房間里才放心。」他們吃飯的時候,不管有什麼好東西,老伴兒都是先看著余美蘭吃。一隻雞的兩個雞腿,兩個老人互相給對方夾來夾去。

余美蘭和老伴兒外出鍛煉。

楊雪平時要上老年大學,日常到家中陪伴父母,帶他們出去鍛煉身體。老年大學每周會安排幾課,有課的時候,楊雪的愛人也會來陪二老出去走走,一天也不會耽擱。

剛確診的時候,醫生建議余美蘭通過積木、樂高等玩具鍛煉大腦,余美蘭沒有興趣。退休前,她曾做過小學老師和會計,楊雪就帶她到超市挑了幾本學前課本。「所有的遊戲當中,她背詩很快就記住了。2019年背的唐詩,現在記得比我還清楚。『危樓高百尺』『床前明月光』…… 一起頭她就能接上去。」

如今余美蘭的生活變得非常規律,早上6點多起床,7點吃過早飯就出去鍛煉;下午6點左右吃晚飯,飯後再出去鍛煉或是看一會兒電視;7點半之前和孩子們視頻,之後就到了睡覺時間。

余美蘭在看學前課本。

楊雪說,每天傍晚時候,余美蘭會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常有的「日落綜合征」,她會變得心情不好,發起脾氣。除了冬夏季節的調節,余美蘭的作息時間基本沒有變化,變化會讓她無所適從。

「媽媽的行動彷彿是條件反射,一到下午就惦記著吃晚飯,吃過晚飯就到房間里去了。即使廚房有人談話說笑她也要走,只有一次例外,就是中秋節我女兒在家。」楊雪的女兒從小被外婆帶大,似乎是余美蘭心裡最惦記的寶貝。「我們都覺得奇怪,我女兒的工作和她解釋一次她就記得,看到外面的汽車,她就說外孫女是在造無人駕駛的汽車。還經常提孩子要辦婚禮。」

曾經的媽媽變成了任性的孩子,楊雪和家人們也慢慢接受了她的狀態,會教她寫字、背詩、看看老照片……哄著這個「老小孩」。兒女雖然不能回來,也會每天和余美蘭視頻通話。2020年,余美蘭還會經常走到路口等楊雪回家。經歷了幾次迷路,家人把門鎖上不讓她單獨出去,慢慢她也遺忘了這件事。

9月的餘熱還沒散去,給老兩口泡腳按摩的楊雪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,余美蘭伸手給女兒擦汗。「清醒的時候對我很關心,也給我很多堅持下去的動力。每晚我走的時候,也會抱一抱媽媽。」


據國際阿爾茨海默病協會(ADI)數據,世界上每3秒鐘就有一個人患上阿爾茨海默病。希望更多人認識阿爾茨海默病、警惕阿爾茨海默病、包容阿爾茨海默病,是眾多家屬共同的心聲,也是老齡化社會亟需補上的重要一課。




文章來源:今日頭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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