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每3秒鐘就有1個人患上!4位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的「最後記憶」:忘記一切,唯獨不忘愛你

當記憶被疾病奪走,阿爾茨海默病人最堅固的回憶是什麼?永遠背得出女兒的電話號碼;給老伴夾菜彷彿肌肉記憶;忘不了那年背兒子去城裡看病、救回一條命……

記憶力減退是阿爾茨海默病最常見的癥狀,這種腦部退行性疾病會逐漸蠶食患者的記憶和認知。然而,在這個不可逆轉的過程中,病人對家人愛的記憶往往難以沖刷,家人也成了他們生命最後一站的全部依託。

從記憶斷點開始,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還會迷路、無法算賬,分不清左右,甚至出現暴躁、多疑、性格大變,家人要經歷艱難的轉變才能重新找到守護他們的方式。

9月21日,是世界阿爾茨海默病日。我們收集了4個患者家庭的故事,在這場漫長的告別中,當終點就在那裡,每一天,都變得彌足珍貴。


吳潔媽媽正靠著爸爸,說生病後難過,爸爸在安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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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記一切,也忘不掉女兒的電話

媽媽把她忘了,就像發生在一瞬間。

去年8月的一天,媽媽突然指著燒飯阿姨問,「這個人是誰啊?」吳潔(化名)還以為媽媽在開玩笑,可她很快發現事情不對勁,當天就帶媽媽去了醫院。「醫生說是阿爾茨海默病,中重度。」

吳潔永遠忘不了那一天。從那時開始,媽媽認不得人了,連她也認不得了。

「(去年)從8月到10月這兩個多月,就是很恐怖。」吳潔回憶,剛確診的時候,媽媽整個人就像「丟了魂」,目光獃滯,神色飄忽,讓做什麼就做什麼。到了夜裡媽媽也不睡覺,不停地想出門,說要回家——她的記憶回到了童年河畔的老屋,已全然不識自己一直生活的家。

那段時間,吳潔放棄了工作,日夜看護媽媽,晚上基本不睡,白天還要準備三餐,照顧父母起居。爸爸患有腦梗,走路顫顫巍巍,離不開拐杖,家裡的一切都要她自己扛。那一個月,吳潔瘦了20斤,時空錯亂、總不肯吃飯的媽媽也瘦了20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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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9月份,媽媽好像慢慢認出了女兒,可還是分不清她的年紀,好像吳潔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。那時,媽媽也逐漸明白自己生病了,「記不得事情」,這讓她很難過,厄運還是找上自己——吳潔的外婆就患有老年痴獃,媽媽一直怕遺傳。

有一天,吳潔發現媽媽正靠在爸爸肩頭哭道,「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呢?」媽媽一向要強,家裡大小事情都聽她的,還燒得一手好菜。可現在,就算剛吃過飯,她也一轉頭就會忘掉。爸爸聽著也很難過,不斷安慰,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我陪著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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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潔不想讓媽媽就這麼枯萎下去。

媽媽病情最重的時候,吳潔堅持每天帶她散步,併發朋友圈記錄。

從每天散步開始,吳潔帶媽媽重新認識這個世界。「逛了忘,忘了逛」,吳潔堅持每天帶媽媽出門,講藍天白雲,講花花草草。她也重新開始學習如何跟媽媽聊天。

「不能問,你還記得嗎」「不能問,早上做了什麼」「不能說,我剛和你說過」「絕對不能問,你還認識我么」……這些都是跟阿爾茨海默病人交流的禁止性清單。

記憶好像在跟阿爾茨海默病人捉迷藏,越急越想不起。他們會鬱悶,會難過,會自責,可就是找不到迷霧中的出口。時間彷彿也在跟他們開玩笑,在媽媽的腦海里,她忽而是那個在河邊聽男友唱情歌的少女,忽而是老屋裡跟在媽媽屁股後面的小女孩。

吳潔的辦法是,「永遠只過進行時」,「永遠順著她說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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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媽媽把她的小秘密都講給我了。」這樣的日子,讓吳潔意外收穫了許多甜蜜的回憶,媽媽會講起戀愛時,爸爸如何對她唱起那首《綠島小夜曲》,「這綠島像一隻船,在月夜裡搖呀搖,姑娘喲,你也在我的心裡飄呀飄……」

這些故事吳潔從未聽過,長這麼大,她頭一次知道爸爸會唱歌。

在她最累的日子,腿腳不便的爸爸會拉著媽媽在沙發上看電視,防止她出門走丟,吳潔這才能抓緊睡一覺。好在隨著家人一刻不離的陪護,媽媽的情況有所好轉,她漸漸接受了生病的事實,開始學著自己找回記憶。

她會把突然想起的重要的事記在便利貼上,隨時拿出來翻看。

吳潔媽媽把家事寫成便利貼,以免自己忘記。澎湃新聞記者 李季 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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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記住了,燒飯小電飯煲先按上面中間白點」,「包餛飩加六月鮮、生疆(姜)、油、肉、青菜、料酒」……

剛確診時,家人根本不敢讓她進廚房,怕失火,也怕她滑倒。如今,一年多過去,媽媽已經能重新下廚房,吳潔下班回來又聞到了飯香。今年9月5日,吳潔吃到了「媽媽牌」紅燒大排,這道媽媽的拿手菜消失了一年多后重回飯桌。她開心得想流淚,「這就是家的味道!」

在陪護媽媽的過程中,她想盡了各種辦法,給媽媽戴定位手錶,以防走失;給家裡裝攝像頭,時刻了解父母動態;跟周圍的鄰居、保安都說明媽媽的病情,請他們提醒媽媽回家;給媽媽的鑰匙串掛上刻有她電話的鐵牌,萬一走丟了好喊她來領。

每種辦法都奏過效,除了最後一種。因為媽媽從未忘記過她的電話,這串數字就像刻在她的心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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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基本能自理后,吳潔重返職場,新工作已經入職一月多。再次「回歸社會」,吳潔有了很多不一樣的感觸,「家人就是我最大的底氣」,「不論遇到什麼困難,只要家人都在,我什麼都不怕!」

父母病中的相互扶持,也讓吳潔開始重新思考婚姻與家庭。「以前沒覺得一定要結婚,好像感情就是隨緣。現在遇到困難后,才覺得一家人在一起能互相依靠是多麼重要。」走過這段經歷,吳潔開始期待婚姻,「還是相伴到老的感情最好」。


給老伴夾菜彷彿是肌肉記憶

在女兒米粒(化名)眼裡,母親患病後,爸爸媽媽在家裡的角色彷彿顛倒了。

確診之前,米粒的媽媽韓秀琴(化名)就已經出現了白天也會迷路的情況。起初,家人沒當回事,「媽媽的方向感向來不是很好,以前晚上總是找不到方向。」讓他們意識到「不對勁兒」,是一次車禍,騎自行車的韓秀琴沒能避開馬路上疾馳的汽車,撞到了頭。「正常人會及時避開,但她當時可能沒有反應,或是反應很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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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歷了醫院的核磁共振、精神心理測試、常識和智力測試……2018年夏天,50歲的韓秀琴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。

阿爾茨海默病,這個在固有印象中專屬於老年人的疾病,近年來已經出現年輕化的趨勢,一般發病年齡由原來公認的65歲提前到55歲。有人形容阿爾茨海默病為「最漫長的告別」,在生命的終局之前,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一切記憶和理智都將從指縫中溜走。

韓秀琴也慢慢進入了緩慢而無法逆轉的病程:先是忘事,認知能力越來越差,然後語言能力慢慢退卻,記憶逐漸喪失,到一步步失去自理能力。有一次,韓秀琴半夜發抖,蜷成一團,不吃東西。後來就像精神分裂一樣,瘋狂跺腳,半夜頻繁上廁所。「媽媽很瘦,那時就像一根蠟燭快熄滅了似的,讓人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隨著韓秀琴腦海中的「橡皮擦」無情地抹去她的記憶,米粒眼中曾經的媽媽好像已經不存在了。

韓秀琴和王軍散步。

一開始,韓秀琴做飯會出現很多問題,忘記放鹽、關火,有時候忘了還燒著水,燒乾了鍋。後來,韓秀琴上廁所已經不知道哪個是馬桶,有時候也會忘記自己上過沒有,來來回回往廁所跑。慢慢的,她的生活自理能力越來越差,連衣服都不知道該怎麼穿。出門前,韓秀琴盯著門口的鞋櫃看很久,找不到自己的鞋在哪裡,也沒有左右的概念。「媽媽的反應變得很慢,看到鞋子不知道要抬起腳,有時候鞋舌都卡住了也不覺得難受,只是獃獃地盯著看。」

情緒複雜多變,生活不能自理,外出迷路走失……忘記了周圍一切的同時,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也將漸漸丟失自己。

「現在媽媽還能簡單說『知道』,超過兩個字,她就說不出了。好在她還能聽懂我們的話。」米粒逐漸接受了媽媽的變化。讓她欣慰的是,父親王軍(化名)沒有抱怨,積極與母親一起面對這場過早到來的遺忘和衰老。

「從我記事以來,一直是母親無微不至地照顧父親,一雙襪子都捨不得讓他洗。她年輕的時候非常勤快能幹,愛跟別人聊天八卦。但是得病之後漸漸說話越來越少,朋友也不再來往。」媽媽患病後,米粒的父親,這個從未下過廚房的男人,變成了燒得一手好菜的大廚。家務全都包攬,也沒有任何抱怨。「他一直細心呵護著媽媽,他們的角色也彷彿顛倒了。」

「爸爸喜歡唱歌,媽媽雖然腦袋不清醒,但是一看我爸唱歌她就笑了,爸爸就每天帶著她唱。」在米粒的印象里,原本的媽媽會更嘮叨,而爸爸比較沉默寡言。「現在我爸變得話更多一些。原來他不是特別有耐心的人,但現在也變得很有耐心。」曾經的家庭注重節省,韓秀琴兩口捨不得花錢去旅遊。患病後,他們開始經常跟旅遊團出去玩。「現在媽媽自理能力比較差,長途旅遊困難,但在家附近的地方,爸爸都盡量帶她出去轉。」

韓秀琴和王軍外出遊玩。

王軍是一名初中老師,如今每天帶著米粒媽媽去上班。媽媽現在也離不開他,有時候爸爸出去一趟,她都會問「你爸去哪裡」。不管去哪兒,米粒的爸爸都會牽著媽媽的手慢慢走。

阿爾茨海默病把韓秀琴帶往記憶的荒漠,而一些習慣性動作卻像條件反射一般刻在她的腦海中。「就算現在她意識不清楚,自理能力很差,不管吃什麼,不管是哪頓飯,她都得先把飯菜往爸爸碗里倒。」生病前,韓秀琴習慣每次吃飯給老伴兒夾菜,這個動作彷彿一種肌肉記憶,讓她被遺忘控制的晚年,仍沒有忘記照顧對方。

如今米粒在荷蘭工作,媽媽每天不會忘的就是和她視頻。米粒說,「如果我兩天又沒和她通話,她就會讓爸爸跟我視頻,儘管她的大腦機能已經退化成小孩子,不知道我在國外做什麼,但我知道她還是在牽掛我。」


曾耀華走丟時家門口的監控影像。

背著兒子去城裡看病,保住一條命

曾耀華(化名)的一生,是奮鬥的一生。以致於年過半百的大女兒現在還會眼冒星星地說,「爸爸是我這一生最崇拜的人。」

曾耀華是農民的兒子,三個子女都已進城生活。不過這幾年,大女兒、小女兒都成日守在鄉下老家,因為他病了,離開人就要走丟——2017年,71歲的曾耀華被確診阿爾茨海默病,這幾年愈發嚴重。

阿爾茨海默病最常見的臨床表現就是記憶力下降。此外還有語言功能下降,空間識別功能下降等,這就容易迷路和走丟。

上個月,曾耀華剛剛走丟了一次,全家三代六口加上鄰居全部出動,滿村去尋,大路小路都找了,河溝也摸了,就是沒見到人。可派出所的監控顯示,老人沒有出村。直到晚上九點半,家人在一間廢棄廠房的門衛室里找到了他,他掛著滿頭汗珠,正呼呼大睡。

「爸爸是我們村的能人,我們家是第一個買電視機的,誰想到他會生這個病。」大姐曾麗娟(化名)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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